我一直對我們香椿樹街的落后風貌直言不諱,這個現代化進程異常緩慢的街區,至今有人在偷國家的電,有人在水表上做了手腳,一滴一滴地偷國家的水--恕我不在這里點他們的名了。令人費解的是大家捂自己的錢包捂這么緊,卻都愿意去捧東風魚頭館的場,這幾年來,魚頭館做的居然是高難度的街坊生意!冷靜地探討一下,此事也許不那么奇怪,是個健康的人都會嘴饞,更何況張慧琴每天在灶上燉那個白湯魚頭,燉得奇香撲鼻的,大家住在附近,天天從那兒經過,總不能掩著鼻子吧--說句題外話,這對餐飲業的從業人員或許會有所啟發,好廣告不用花什么錢,不用到電視上去做,不用到報紙上做,就在空氣里做,大家聽到的是更加具體更加可信的廣告詞:擋不住的誘惑擋不住的誘惑!
大家都擋不住來自東風魚頭館的誘惑,加上街坊鄰居能夠享受八折優惠,很多從不上館子的居民都去魚頭館品嘗了張慧琴拿手的魚頭菜。只有柳月芳一家擋得住,也許是過去魚吃多了,柳月芳一家從來沒去過魚頭館。鄰居知道柳月芳和張慧琴關系好,都納悶柳月芳為什么不去,有人還自作聰明地分析,是不是張慧琴現在發了,居林生現在無權無勢了,張慧琴就那個什么了,柳月芳最不愛聽別人提她丈夫的失意,一句話堵住了別人的嘴,她說,你們不知道的,我們不吃魚頭,我們一家人,不吃頭,什么頭都不吃!
張慧琴是被冤枉的,其實只有柳月芳知道,張慧琴是多么誠心地邀請他們一家去東風魚頭館做客,當然說好是一切免費。張慧琴一直在勸說柳月芳去她的魚頭館,她說,我知道你們不吃魚頭,我做別的給你們吃不行嗎?柳月芳還是固執地微笑著,她這人有特點,微笑代表了否定,說,你不用客氣的,你們做生意,又不是開慈善會,怎么能白吃?張慧琴說,別人不能白吃,你們一家人來是可以白吃的,我以前吃過你們家多少東西,不也是白吃的嘛。柳月芳還是擺手,以前是以前,現在是現在,不一樣,不一樣了。這句話讓張慧琴聽出了一點別的味道,她也是聰明人,能夠體諒對方的心境,柳月芳這幾年不如意,就像雞群中的一只鶴,突然變成一只雞,而她張慧琴說,雖不能說從一只雞變成了鶴,但在別人眼里她現在就是發了,念及這些,張慧琴也就不能動人家的氣,她抓住柳月芳的手,用力晃了晃,說,我不管你說什么,反正我這客是請定了,你給面子就自己來,不給面子我讓店里的小伙子準備上麻繩,五花大綁的也要把你們一家綁來!
也是張慧琴的一片誠意打動了柳月芳,有一天柳月芳終于帶著居林生和兒子居強,還有居強的女朋友去了東風魚頭館。張慧琴把他們一家請進了剛剛裝修好的包廂。一桌子冷菜就可以看出張慧琴對這次宴請的重視程度,不光是豐盛,是張慧琴的有心讓柳月芳一下領了情。柳月芳一進去就瞥見了糯米糖藕,那是她最愛吃的,白切豬肝,那是居林生愛吃的,甚至兒子愛吃涼拌豆腐,張慧琴也記得。柳月芳知道女鄰居是用一顆真心在還過去的情,人就有點走神,想起過去的那許許多多的魚,許許多多的魚頭,不由得百感交集起來,她對丈夫和兒子還有他的女朋友說,人家是真心的,吃,來了就不要客氣了,吃!
正如張慧琴事先許諾的那樣,他們的桌上沒有魚頭。他們本來是不會吃魚頭的,可是當張慧琴親手端上一鍋老鴨湯時,居強的女朋友小聲地向居強嘀咕,怎么是鴨湯,我以為是魚頭湯呢,這家館子不是魚頭最有名嗎?
大家都聽見了那姑娘的疑惑。這疑惑后面顯示了她對魚頭的向往,聽得出來的。張慧琴抿著嘴笑,還偷偷地看了柳月芳一眼。柳月芳不知是惱還是窘,躲著張慧琴的目光,看看丈夫,又看看兒子,最后就看著砂鍋里的老鴨——老鴨的鴨頭也讓細心的主人拿掉了。對面的居強此時有點尷尬,他用手蓋著嘴向女朋友解釋著什么,柳月芳猜得出來,一定是說,我們一家人不吃魚頭的。那姑娘卻有個性,什么場合都敢于撒嬌,學的是電視里的還珠格格,她好像在桌子底下踢了居強一腳,桌子上的碗盞猛地一顫,她抓著居強的耳朵說悄悄話,嗓音卻天生的尖利,柳月芳聽得清清楚楚:你前天還吃魚頭的!居強有點急了,慌亂地向父母這里掃了一眼,仍然壓低了聲音說話,但逃不過柳月芳靈敏的耳朵,兒子說,我是陪你吃的!
張慧琴就是這時候咯咯地笑起來,或許是感謝一對青年維護了魚頭的榮譽,她用疼愛的目光看著柳月芳的兒子和未來的兒媳婦,什么陪你吃陪他吃的,這叛徒當得好!她用手指戳著居強的腦袋說,魚頭最好吃,吃過了你就知道了吧?你不光要陪女朋友吃,還應該陪你父母吃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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