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洗漱完畢,我打開行李箱看了一遍,沒有什么多余的東西。來時匆忙,會期又短,我的行李準備做到了最簡。我又遛了一趟衛生間,把里面的洗漱用品裝了起來,準備給姐姐。這些易耗品只要你把它裝起來,服務員每天都會添加。我多年住賓館的經驗就是把它們裝起來,拿回家。盡管我不用,但如果有客人來的話,盡可以讓他們用。尤其是一次性牙刷。那次姐姐送女兒上大學去我家住,我給她用的就是這些,她連夸這些牙刷好,我就把自己的庫存全給她了。
包好洗漱用品,我看了一眼衛生紙,是維達的,不錯。便又給客房中心打了個電話,要了兩卷衛生紙,說我有急用——也是給姐姐的。這次我沒給姐姐帶東西,好歹讓她帶走一些什么,心里就踏實了。當然,我可以給她錢,但是,給她錢,沒名沒分的,干嘛要給呢?
我的日子過得比姐姐好。姐姐一直是這么覺得的,我也是一直這么覺得的。大家都是這么覺得的。過得好的人就有義務給過得不好的人補貼,尤其是兄弟姊妹之間,隨著年齡的增長,我是看出了這一點。而我們四個兄弟姊妹,兩個哥哥都有嫂子盯著,是不可能給姐姐補貼的,我呢,因為一直把持著家政,經濟權相當自由,給姐姐補貼就成了理所應當。最初的時候我也一直給,后來我就給得很節制了。因為是個無底洞。她有多少事?。阂I化肥,要蓋房子,姐夫賭博欠了高利貸被黑社會催債,大女兒上大學,二女兒上高中——當年她為了生個兒子,連生了六胎,做了三個留了三個,現在寶貝兒子小乾也快小學畢業了——必須承認,每想到自己掙的錢里有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二十就得給姐姐,我就覺得委屈。而且,我再幫她又能如何呢?我永遠也不能使她抵達我的生活水準。她永遠也不可能跟我一樣想吃鮑魚就吃鮑魚,想吃燕窩就吃燕窩,想去北京就去北京,想去上海就去上海,想出國就出國,迄今為止,她去過的地方最遠就是省城,吃過的最好席面就是村里紅白事上的流水席……對于她,除了盡一點最起碼的幫助外,我基本是放棄了——以各種理由和各種借口。
我拿起會議日程,找到參會人員名單,看了一眼肖的名字。當然,我知道他要來,但還是不自覺地想看一眼。主要日程是明天上午的選舉,下午是業務討論,唉,都是一幫打殺多年的老油條,有什么業務可討論的,因此實質性的內容就是選舉。我們這個美協五年選舉一次,本來應該前年就選的,到后年本屆的主席正好退休,換新的。但硬是被老人家拖了兩年放到了現在,這樣他就在退休之后還可以再干三年。這賬算得清楚著呢。也因此我們背后都叫他老拖——我們這個美協不是美術家協會,不是美食家協會,也不是美容家協會,更不是美女美景美言家協會,而是美酒家協會。十年前我和幾個朋友適時買了一個刊物的刊號,命名為《美酒》,便做了起來。踢開了前三腳,現在市場已經相當可觀,光省內的白酒廠子就夠我們吃飽喝足了。那廣告贊助,刷刷的。作為執行主編,我也因此才有緣成了美協的副主席。
電話鈴響,一個甜美的聲音傳來:“您好,我是總臺。有位女士找您,請問有預約嗎?”
“是。讓她進來吧?!蔽艺f。
很快,“咚,咚?!庇腥饲瞄T。很大聲。一定是姐姐。我上去打開門,她氣喘吁吁滿面笑容地站在那里。紫外套,紅毛衣,綠圍巾,這顏色配得,讓我眼暈。我把她讓進房間,當她和我擦肩而過的時候,她身上的氣息撲鼻而來。那是一種什么氣息啊,汗味兒,面味兒,灰塵味兒,劣質煙味兒……我想起總臺小姐的稱呼:女士。切。
“跑著來的?急什么?”
“怕你等。”她說,“給我口水喝?!?/p>
“你爬了九層?”我連忙打開一瓶礦泉水,“有電梯啊?!?/p>
“不會坐。害怕?!彼f。
我無語??粗具斯具说睾攘艘黄克:韧晁?,她把嘴角一抹,道:“黑飯咋吃?去家里吃吧。這么近。”
我猶豫了一下,道:“我晚上還有會。還是在這里吃吧,這里有飯?!?/p>
“啥飯?”她在床上坐下,認真地問。我還沒有回答,她自顧自地笑起來:“不說我也知道,盤碟席面?!?/p>
“你也一起吃吧?!?/p>
“我也吃?”她重復了一句,我看著她的衣著,頓時有些后悔了。但她已經下定了決心:“那我就在這兒吃吧。還沒吃過這大賓館的飯呢。幾點吃?”
“還有個把鐘頭呢,你先洗個澡吧?!蔽野奄e館配送的那些洗漱用品又拿了出來,說,“水很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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