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底年輕,火力旺,和她分手才兩三天,他的身體作怪了,鬧了。“想”她,“想”她瘦小而強勁的腰,“想”她堅忍不拔的浮力。可是,她還肯不肯呢?那一天可是喝了一肚子的酒的——他一點把握也沒有了。試試吧,那就試一試吧。他一手拿起手機,另一只手卻插進了褲兜,摁住了自己。她沒有接。手機最后說:“對不起,對方的手機無人接聽。”
他合上手機,羞愧難當。這樣的事原本就不可以一而再、再而三的。他站在街頭,望著冬日里的夕陽,生自己的氣,有股子說不出口的懊惱,還有那么一點凄惶。他就那么站著,一手捏著手機,一手握住自己。不過他到底沒有能夠逃脫肉體的蠱惑,又一次把手機撥過去了。這一回卻通了,喜出望外。
“誰呀?”她說。
“是我。”他說。
“你是誰呀?”她說。她的氣息聽上去非常虛,嗓音也格外地沙啞,像在千里之外。
他的心口一沉。問題不在于她的氣息虛不虛,問題是,她真的沒有聽出他的聲音。不像是裝出來的。
“貴人多忘事啊。”他說,故意把聲調拔得高高的。這一高其實就是滿不在乎的樣子了。“是我——,同學,還有老鄉,你大哥嘛!”他自己也聽出來了,他的腔調油滑了。這樣的時候只有油滑才能保全他弱不禁風的體面。這個電話他說什么也不該打的。
手機里沒聲音了。很長很長的一段沉默。他尷尬死了,恨不得把手機扔出去,從南京一直扔回到他的老家。這個電話說什么也不該打的。
出人意料的事情就在這時發生了。在一大段的沉默過后,手機里突然傳來了她的哭泣,準確地說,是啜泣。她喊了一聲“哥”,說:“來看看我吧。”
他把手機一直摁在耳邊,直到走進地下室,直到推開她的房門。就在他們四目相對的時候,他們的手機依然摁在耳邊,已經發燙了。可她的額頭比手機還要燙。她正在發高燒,兩只瞳孔燒得晶亮晶亮的,燒得又好看、又可憐。
“起來呀,”他大聲說,“我帶你到醫院去。”
她剛才還哭的,他一來似乎又好了,臉上都有笑容了。“不用,”她沙啞著嗓子說,“死不了。”
他望著她枕頭上的腦袋,孤零零的,比起那一天來眼窩子已經凹進去一大塊了。她一定是熬得太久了,要不然不會是這種樣子。他想起了上個月他熬在床上那幾天,突然就是一陣酸楚。“——你就一直躺在這兒?”他說,明知故問了。
“是啊,沒躺在金陵飯店。”她還說笑呢。
“趕緊去醫院哪——”
“不用。”
“去啊!”
“死不了!”她終于還是沖他發脾氣了。到底上過一次床,又太孤寂,她無緣無故地就拿他當了親人,是“一家子”才有的口氣,“嘮叨死了你!”
“——還是去吧……”
“死不了。”她說,“再挺兩天就過去了——去醫院干嗎?一趟就是四五百。”
他想說“我替你出”的,咽下去了。他們這些人都有一個共同的毛病,在錢這個問題上有病態的自尊,弄不好都能反目。他賠上笑,說:“去吧,我請客。”
“我不要你請我生病。”她閉上眼睛,轉過了身去,“我死不了。我再有兩天就好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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